《华南神龙陈松顺》第十节:杨陈十局,两次大赛
陈松顺回忆他与杨官璘举行十局赛这段历史,认为杨那时的声望比他更高,已经危及他的“霸主地位”。而“拥杨派”和“拥陈派”在茶余饭后唇枪舌剑,各赞其“偶像”,继而推波助澜,怂恿“比武”,因而促成了比赛。主办单位岭南文物富以每人每局十元表演费作酬金,这在当时已经算是可观的了。棋赛于1953年6月揭开战幕。杨官璘是挟战胜董文渊的余威上阵,然而他对陈松顺是不敢轻视的。早在四十年代末,杨官璘在香港由叔父介绍陈松顺,请陈指点,曾有过一段渊源,他对陈的棋艺知之有素。后来他编著《弈林精华》,说陈的棋艺“蜚声华南棋坛,造诣精湛,攻守兼备,中残局之变化,诡计百出,令人莫测高深。”可见杨对十局赛是全力以赴的。陈松顺则自知棋坛阅历比杨丰富,认为杨“还嫩一些”,所以对比赛颇有信心。
这两位华南最有代表性的国手之战,造成很大哄动。6月6日开赛的首局,陈松顺先行,以中炮横直车取攻势,抓住杨的缓着,不断加强压力,破象得势,攻下一城。如上所说,杨、陈是各有“拥趸”助阵的。陈松顺的“信徒”在临赛前就供奉补药如人参之类给他提神,在棋赛中又不断递茶递烟,非常殷勤。加以陈旗开得胜,其喜可知。这晚棋赛完后,众信徒簇拥他上酒楼举行“庆功宴”。酒阑夜深,陈松顺回到寓所,一直兴奋不能成眠。次日上阵时,精神并不十分充沛,以“列手炮”应战致败。
这一盘列手炮局,中变后,双方局势仍属均衡,可惜陈松顺误走了一步挺九路卒的缓着,被杨官璘卸中炮对准三路马,受到很大压力。由此局势急转直下,右翼车马形同瘫痪,只顶了三十二个回合就输了。杨既扳回一局,出现一比一平手,斗志骤增。第三局,双方都严密布阵,,互攻的结果,演成马炮兵残棋陈势,变化复杂。陈年岁比杨高,精力自然稍逊,持续到八十回合.局面崩溃。这一局也显示了杨的残棋算度精深,非一般可比。第四局,陈又与杨斗列手炮,但已不能保持最佳竞技状态,再失一城。杨官璘连下三盘,以三比一领先。第五局,陈力战成和,稳住了阵脚,于是休整六天再战。
下半赛程开始。第六局,陈发挥技艺自我感觉良好,因为输了两局在前,情绪变得轻松了,好像轻装上阵一样。他从容地拿下这局,比分又再接近。在他们所下的六局棋中,以斗炮局居多,总的趋势是斗炮对陈不利。所以,第七局杨再斗颐炮,对陈又是一次严重挑战。陈松顺不愧是足智多谋之士,他吸取了前数局斗炮的得失经验,作机动灵活的变化,顺利地赢了第七局,将比分拉平。
竞技者的心理状态是很微妙的,输了棋反而情绪轻松,赢了棋反而背上包袱。陈松顺在扳成平手之后,紧张心理又来了。进入第八局,棋赛已经接近尾声。拿下这一盘,对于谁来说都很重要。这盘杨先行,用五八炮攻陈的屏风马。陈有急躁情绪,很早就弃卒抢攻,单骑闯阵,因此授人以隙,被杨升车逐马,迫得弃象保马,藩篱残缺,局势不守。输了这关键性的一局之后,陈冷了一大截。第九局斗至残棋,陈本有取胜希望,惜终成和局。第十局又和,于是陈以三比四输给杨一局。结束了十局赛。名手作多局赛,而相差仅一局之微,只能认为双方旗鼓相当而已。
夏秋时节,最适宜出省弈战。陈在十局赛小挫小后,无法安静下来,寻思北上。有一位湖北棋客早就告诉他,在云南结识的棋人杜晓天已回家乡武汉,还在棋坛上露面,于是陈松顺决定到这白云黄鹤的地方,看看气候。他到武汉果然找着杜晓天,由杜替他安排活动。武汉的棋人多聚集在洞天居茶楼下棋,罗天扬、周渭滨(混号啤子)、袁乜子、马志新、杜晓天等,是最活跃的棋手,李义庭是新秀,名字还不够响亮。杜晓天是深知陈松顺的来头和功力的,因此陈登上洞天居棋坛,很有号召力。陈和罗天扬、周渭滨等人逐日作表演赛,占有很大的优胜,每日分帐所得也很可观。武汉只能作短暂的停留,八月间,陈松顺即渡过黄河,初访北京。那时北京棋坛的现状,陈松顺还不是很了解。他只是听说北京有一间“三友轩”棋茶馆,是名宿张德魁和一般棋人经常活动的地方,便决定入京,到达后再行计较。他这种闯荡的毅力,正是保持了四十年代浪迹大西南时不知畏缩的精神。
五十年代初,北京棋坛处于沉寂状态,各地象棋名手没有前来作棋艺观摩,和上海、武汉的情况显然不同。京城的棋手虽多,也未发起过大规模的比赛。一九五一年夏秋之间,扬州名宿窦国柱首先访问北京,筹备举行抗美援朝捐献象棋比赛大会,由民革出面主办,联合京、津两地名手参赛。这次棋赛的参加者有张德魁、候玉山、谢小然、马宽、窦国柱五人,于八月下旬在孔德中学大礼堂举行。因为是关系到抗美援朝的义举,在棋界影响较大。棋赛结果,张德魁荣获冠军。棋赛无疑打破了京华棋坛的沉寂,但风云过后,景色依然。继窦国柱之后入京的名宿,就数到陈松顺了。
一九五三年八月,陈松顺到达北京,刚走出车站,并不急于找旅店,先去寻找“三友轩”。那时张德魁居住在花市东元宝市,以三友轩棋馆为大本营,指导青年棋手下棋。三友轩是崇文区最大的棋馆,很容易就给陈松顺找到了。可惜没有即时遇上张德魁。棋馆的人很热情,陈松顺和一位姓李的谈起来,这位李先生知道陈是华南名手,建议他到自己家中住一夜,洗个澡。陈又认识了在棋馆走动的一位修钟表的技工俞振成,一位曾经看过兰州彭述圣在北京下棋的佟醒华。这些棋客一经接触陈松顺,相继败北,倾羡不置,终于请出张德魁来,南北名手于是在三友轩登场对阵。佟醒华愿意拿出公彩,赞助他们下棋。北京名手除张德魁外,侯玉山也得讯前来,陈松顺和他们作了几场弈赛,互有胜负,但比对方略为占先。三友轩毕竟不是大范围的活动场地,于是佟醒华向天安门的劳动人民文化宫洽商,并取得同意,在文化官举行公开棋赛。北京方面以张德魁和侯玉山为主力,再加上两人,一是谢小然,一是曹德纯。谢小然在上一年访问上海,同杨官璘有过六局赛的平手纪示,饮誉颇高,但他十分持重,看到陈松顺的来势,自己是不是应该上阵交锋,颇为犹豫。他对陈很热情,表示要尽东道之谊,送车票给陈赠行:陈力邀他出赛,认为胜负无伤大雅,谢小然这才应允参赛。曹德纯是北京的新进好手,技艺不凡,不久前同张德魁对垒十多局,没有分出高下,所以他乐于和陈松顺较量。
静若止水的北京棋坛,因陈松顺的到来而起了波浪,劳动人民文化宫赛场收门票二角,每场大约有千余观众入座。棋赛在8月中、下旬间举行。陈松顺对张德魁之战,观众最为关注。张德魁16岁即闻名北京棋坛,并以击败朝阳门地区最高手祥二爷而名动华北。20岁时,获得陶然亭北窑台棋馆的棋赛冠军,后来在北京迎战赵松宽、那健亭、赵文宣、庞霭庭、万启有等各地名手,战绩斐然,1931年与赵文宣代表华北参加“华东、华北埠际象棋大赛”,1935年以后,不止一次获北京市象棋冠军。他善用中炮夹马、顺手炮、列手炮等布局,以攻杀见长,享誉北京棋坛达数十年之久。在他的棋艺历程中,恰恰没有和华南名棋手交过锋,所以,这次接战陈松顺,是南北棋艺交流的新页。五十年代的陈松顺,正在盛年,精力充沛。他力战张德魁四局,二胜二和,战绩赫然。所胜的两局,都属陈先行。有一局陈用五七炮攻屏风马,双方争持甚烈。张本来有求和机会,但时机稍纵即逝,陈得以运子入局致胜。另一局斗列手炮,在中局时,张意图抢先,陈将计就计,诱张入彀,结果七路兵长驱渡河,挺进士角,车马炮兵巧妙配合,一举成杀。陈虽然赢得很漂亮,使北京棋坛大为喧动,但平心而论,这年陈仅30多岁,而张已年近60,是迟暮之年,棋力处在消退状态,他们之间的棋艺高下,是不能以此论定的。
在北京与张德魁齐名的侯玉山,是崛起于三十年代的“三小”之一(另二人为钟绳祖、刘占鳌),少时以力战张德魁十二局适成平手,而得与张分庭抗礼。后来力敌天津田玉书、青岛邵次明,并在东北击败名将赵文宣,因而饮誉甚高。进入五十年代,侯与张德魁是北京棋坛的两大柱石。陈松顺对侯玉山之战,场面热烈并不稍减。两人棋赛四局,陈以二胜一负一和而占优胜。
侯的战绩比张稍佳,足见赛情很紧张,对局很精警。陈松顺两盘胜局中,有一局侯先行,以“仙人指路”开局,陈应以卒底炮,随又补后手中炮抢先。进入中局,陈竟弃中炮,而以双车炮突击侯方右翼空档,锐不可当。以后,连弃炮马二子,中卒渡河疾进,行军布阵,机动灵活,使人难以捉摸。末后,侯的老帅只能在危城中坐以待毙。
陈松顺连胜北京张、侯两位名宿,棋艺精纯,攻杀勇烈而残着精微,使京中人士大开眼界。北京另两位棋手曹德纯和谢小然,各和陈松顺对抗一局。两局棋都是猜先,而陈松顺均猜得先行。对曹德纯一局,曹虽后手却能争得主动,且以一车换三子,略占优势。但残局曹不愿冒险,舍炮成和。对谢小然一局,两人都没有求胜的战志,所以下到残局,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北京的连日棋战,使京津一带棋人都认为陈松顺的棋艺果然精湛,名不虚传。但是北京棋坛远比不上上海娱乐场所热闹,所以陈松顺离开北京后,即转往上海,找寻活计。上海有一位广东四邑同乡,名叫欧阳雄,家在吴淞路,并在虹口开了一家生果店。陈松顺住在他家里,晚上一道去下棋。但这位同乡只是爱看棋,从不对局。
这是1953年秋冬之际,杨官璘也在上海,同董文渊作第二次公开十局决胜赛。杨董之间,在香港时董占优先,1952年杨在上海开始击败董文渊,所以第二次十局赛仍很喧动,但实只弈了九局,杨5胜3负1和,不必续弈第十局,就再次击败董文渊了。
董战败后,他的后台班主来找陈松顺,请陈和杨官璘在上海也来一场十局赛,相信会有很大的号召力。至于加何分帐,商谈几次,仍谈不拢。后来沪青社知道这事,邀请陈松顺和杨官璘在青年会作六局赛,比对成和。陈松顺这次在上海没有大型棋赛,平常多在凌云阁、大世界游乐场或武昌路的广东茶馆等处下棋。上海的名棋手李武尚那时在公安局工作,和陈的交情很好,常酒饭纵谈,请陈听听他太太唱越剧。大概在1953年10月左右,陈松顺即南归广州。几个月后,就爆发了杨、陈第二次十局赛。
杨、陈第二次十局赛是岭南文物宫策动的。文物宫的文体科主理棋坛,先后有陈雪樵、林北述、陆秀珍等人负责过棋类活动。那时广州的拥陈派,对于陈松顺在第一次十局赛中多输一局甚表遗憾,很希望陈能再战。事实上杨官璘也希望再一次彻底击败陈松顺,使陈口服心服。陈松顺则自忖过去一局之失,不足以说明问题,再战还可以扭转乾坤。因此,文物宫征询意见的时候,两人都慨然应诺。1954年2月,杨、陈之战在文物宫正式开锣。2月2日,十局赛首局。陈松顺以阴柔紧密的着法,多杀一马,被杨力战成和。杨官璘对陈的着法阴沉,素有戒心。次日的第二局,因心理过度紧张,竟然坐失得子机会,被陈扭转形势,以超越的着法获胜,于是陈领先一局。第三局到第八局。连续和了六盘棋,出现了棋战史上少见的均衡局面。陈有领先一局的优势,剩下的两盘棋,只要弈和一局就立于不败之地,能再胜一局就高奏凯歌了。但历史往往在关键时刻突起变化。第九局,杨官璘攻杀至二百着,终于得胜。最后一局,杨又胜。陈又以多输一局而结束了第二次十局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