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市区老佛山处,可谓是人头撺动、往来不绝;席地打牌的常有人在,贩夫走卒者时可一见;不过,最招人眼球的还是三五个摆棋摊的。他们起早贪黑不避寒暑,每天都于此经营着这档营生,正襟危坐在一方清秤前,等候着客人的挑战。然而,与大多数的街头棋摊不同的是,他们守擂的不是老气横秋的残棋,而是全盘,——彼此从第一步起,竞技的全是真工夫,——倒也算公平,也不像残棋那样依谱而行,常有横刀立马、小兵坐大堂之势,寻常人避之不及,以至生意冷清;这厢却不同,另有一道热闹非凡的景象。
于这些棋擂者之中,有一人最为出色:三十多岁光景,却生得面貌不恭,须眉若杂蓬草,面目似萦尘玉;且双腿不便,行动全赖轮椅,然又清高傲慢之极,大有天下鲜敌手之意,俨若“棋王”,如今闲说此人,因不知其姓名来历,姑且呼之“老王”,以从其自负之情意。
且说五月的一个下午,风和日丽、闲云卷舒。大转盘处自然少不了那些守清秤摆棋摊的,这厢老王神色泰然、面露喜色,嘴里还哼着不明言辞的小调,不须说,上午又是个“丰收年”,赢获不菲;这时,一道声音在耳际响起:
“老板,这棋怎么下?”
老王一听,心头像抹了蜜,未及细看来人,便话已出口,“你拿红棋先走,五块一盘”。又听来人说道:“我们来玩十块的罢,也刺激刺激!”。
听了这话,老王更是乐得心花怒放,“刺激刺激”,呵呵,我还能怕你不成,真是天下掉下一块大肥肉!忙应了下来,“就依你,十块就十块”。
再说老王,心下虽是大喜,却还不至于昏了头,不免又慎重地思忖一番,“来人既然这么说,肯定也有两把刷子,万不可小觑了他?况且他有备而来,需小心应付才是。”又趁摆放棋子之机,细细看了看来人:三十来岁光景,高挑、消瘦,一身墨黑色西装革履,且戴着一付墨镜,今日才算信了“棋人百态”之语,又道是,人不可貌相,是否真有两把刷子,还需在棋盘上看。
拿起棋子,“墨镜”不假思索,便摆上了中炮,老王也是如此,从容跃马,双方你来我往,很快便形成了中炮边马进三兵对阵屏风马进三卒之势,“墨镜”落字如飞,“飞炮过河”,其落子未定,老王这厢便心头一紧,暗叫“不妙”;大凡棋艺高超者,皆知道此阵非同寻常,也明白老王吃惊的来由。
“边马五八炮”,老王默念着,又看看“墨镜”,心想,“果真不可大意,来人定非等闲之辈。”难免开始思索起来。
再说老王,虽说称不上“高手”,但也是久战河界的,如何对这阵势顾虑重重?高手尽知,这便是流传于棋界的“策略和棋”;此阵既成,双方好似闯入了窄胡同,只好两相安无事,再想大打出手恶战一番就难上加难了。
思绪良久,老王还是轻轻叹息,“也罢,还是依谱而行罢,省得着了他的道。”心下想毕,还是走了步“象七进五”,二人又走了几个回合,自然是兑炮兑车,但在“墨镜”走了“炮二平一”兑车时,老王又收住了手,顿了顿,“难道兑车也不吃”?围观的人纷纷是一头雾水。
此时,只有老王自己明白,曾经打谱时,见到过另一走法:那便是在2002年12月举行的“明珠星钟杯”全国象棋十六强精英赛中,许银川创造性地下出了车二进四的新变,在棋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随后江苏队对此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并在2003年的比赛中试用,取得了两胜一和的佳绩。比起许银川、徐天红等大国手之辈,老王自忖只有望尘莫及之份,虽能依样画葫芦模仿上几着,却未能参尽其真意,更谈不上如疱丁解牛般游刃有余,又谨慎地计算一番:车二进四,士4进5,仕四进五,卒7进1,兵三进一,象5进7,车二进五,马7退8,车八退三,马8进7,红方虽仍占先手,但局面较为平缓,也难有所为。
又是连连摇头,还是走了车二进九兑车,以下双方纠缠了十几个回合,老王见局势平淡,均难以进取,便应了“墨镜”的提和,一场干戈从此歇,谁人欢喜谁人愁?
老王定了定心,问那来人还下不下?“墨镜”欣然应允。
再次交手,老王早已成竹在胸,在“墨镜”摆炮跳马之余便强挺了七卒,以酿一场血战;这下又轮到“墨镜”踌躇了,欲走又停,一番思索便挥车过河,复又挺起中兵,俨有从中路突破之意。老王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心想,“这般混战,看你如何策略和棋?”围观的皆又向前挤了挤,些许黑黝黝的脑袋拼作了一团乌云,游动在棋盘上面,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只见老王左闪右击,运子巧妙,弄得“墨镜”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十回合下来,难免损兵折将,且又士象残缺城池破碎;见兵临城下难以自保,“墨镜”便弃子投降了。老王便要那十块钱的资费。
“墨镜”抖了抖精神,说道“放心,钱少不了你的。我还要与你下呢,不过……”
“不过什么?”
“你是大高手,让常先自然有失公允,你可让我一马,二十块一盘?”
且不说第一盘,只从那第二盘里老王便掂出了来人的斤两,让上一马又有何患?一边收下十块钱,一边又应下让马局。
老王沉思片刻,便执红先行,自然是中炮双横车攻击“墨镜”的阵地,也怪,老王的双车双炮异常灵活,这厢打一下,那边捞个兵,弄得“墨镜”空多一子,徒有穷于应付之力。几个回合下来,老王非但多了三个兵,且局势主动,攻势如潮,可谓是大占优势,自古便有“弃子争先”之说,看来不虚。何况,棋人尽知,防守是多么的不易,一不小心便有大漏;纵无大漏,临场也难弈到十分精确,虽苦苦支撑,也难抵挡攻击方的太极蚕食。
果然,“墨镜”虽顽强抵抗,也难逃却败北的命运。
“不成,不成”,“墨镜”显然是急了,“再来,再来,敢饶我双马吗?我们下五十块的。”
老王顿了顿,心下忖着,“让双马倒也不防,只是他一败再败,却又虽败犹战,又渐渐涨高资费,莫非是故意激我,实施‘拖刀计’不成?况且,一旦来人像这般纠缠不休,如何是好?”
盘算一番,拿定注意,便对“墨镜”说:“兄弟,我是做生意谋生计的,不比你们。让双马可以,但须应我两个条件。”
“哪两个条件,请说!”
“第一,无论输赢,就只再下这一盘,你可愿意?”
“我愿意,那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嘛,就是这让双马局的规则,也就是‘铁兵’的规则”,老王又向“墨镜”及众人解释了一番,——即让马方的中兵为“铁兵”,在未挺起前,对方不能吃掉它。
“好,好,我答应你,‘铁兵’就‘铁兵’,你先请罢。”
老王又向众人拱手道:“还望众棋友作个见证!”众人连连叫好,老王这才放了心,开始走棋。两人又是你攻我守,来往有序。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局面上真成了中兵边相兑黑方的单车,既有“铁兵”规则,又禁锢不到边相,“墨镜”见难以成杀,越发急了,便提起车强吃中兵;老王哪里肯依,自然是双手按住中兵,不让其提子。两人争执不下,又惹来围观者的一堂哄笑。
墨镜”报了警,不一会便来了两个一胖一瘦的“制服”。见了情景,两“制服”便明晓了七八分。“墨镜”抢先回道:“两位来看看,这棋我当赢不当赢?我已连输了好几把,这下赢了,他却又想抵赖。”两“制服”看看局势,“恩”了几声;又问老王,“这棋难道不能赢?”
“能赢,可是……”
“没有可是,”胖“制服”清了清嗓子,说,“你们这般人,无税无照,念你们以棋谋生不容易,也就算了,难不成只能赢不能输吗?这大白天的,还想欺我们的水平不成?”
听完了胖“制服”的连珠炮,老王又吞吞吐吐地说起来,“民警,我们下的是饶双马棋,我这个是‘铁兵’吃不得!”。
“混帐,”不等老王说完,瘦“制服”便发起了脾气,“饶马就饶马,还什么‘铁兵’、‘铁水’的,没那了水平,就别在外面丢人现眼。既然报了案,我们就不能不管,这样罢,你们每人先交两百块的罚金,再跟我们去派出所处理。”
“可是,这……这……,可是——”老王一时急得语无伦次。
“墨镜”倒显得春风得意,一面递上两张钞票,一面望着老王。
“人家都交了,你呢?快点,没空跟你磨蹭。”
“可是,——”
“可是什么?”瘦“制服”说着便欲拉老王,胖“制服”使了个眼色,便又住了手。
只见“墨镜”凑上前去,说,“两位,看他似有难言之隐,我看不如这样,我和他再下一局,还是饶我双马,他若赢我,那钱我替他付;如果赢不了我,就自甘倒霉,付钱去派出所了。”
两“制服”听了,商量下,便同意了。
再说老王,看看两“制服”,又看看“墨镜”,在看看刚才围观的众人,——哪还见踪影,早不知哪里去?更是囊中羞涩,如何付得上那两百块钱。如此,只好依照“墨镜”尽力拼一拼了。
老王依然先行,“墨镜”故技重施,老王不甘重蹈覆辙,于中局强变,却又不甚熟悉,又强攻不下,很快便落败了。
“还有什么话说;快交钱走人!”
“我,我,……”老王更加语塞了。
“看他这付德行,先带回去再说,”胖“制服”又转向“墨镜”,“既然如此,你没事了,可以走了。”“墨镜”再三谢了谢,笑着去了。
老王无计可施,只好收拾物事,随两“制服”去了派出所。真可谓是:棋业萧条,棋人卑微。
老佛山的大转盘处,依然是人头攒动、往来不绝。依旧看得见有几个摆棋摊的,可是好长一阵子再没有看到老王的身影,他何去何丛,谁人知道。
后来听人说,老王又在摆棋了,只是不像先前那样自负和较真了。其爱棋,又又以棋为生,依然在风里雨里,每一个春夏秋冬里守着他的那个棋摊。有诗为证:
厮人苦,厮人哀,流落江湖守擂台。
或日暖,阴霾开,三餐稻米寒室来。
逢否运,蒙血灾,半载牢狱灭棋才。
2008 12 14 上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12-14 14:00:48编辑过]
这年头人微言轻,位卑身贱,这种明明白白一个人摆全盘的我还是很支持的!!!
那个所谓的对手太不厚道,让双马还好意思说那些!!!
哈,貌似现在老福山只有摆残局的了,就是有个浙江的老师傅还会经常跟人玩玩全局,甚至让低手单马双马什么的。我听他说他摆了许多年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