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棋
文 / 丁家桥
凡是我们县的人就都知道，旗乡的人好下棋那可是出了名的。这里从刚会走路的儿童，到年近古稀的老人，几乎都会下象棋，而且人人都是高手。
每年农忙过后，下棋的人便到处都是，看棋的也同样不少，这一堆，那一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是水泄不通。普通的村民，喜欢喜欢那也就罢了，毕竟在这穷乡僻野也实在没有可以娱乐的活动，但可就连乡政府的办公室里也是一天到晚都有人在下棋。一个新干部，从他被调进来，到他几年后再被调出的时候，别的水平不敢说，但象棋水平肯定会提高不少。就这样，旗乡也就渐渐被人们熟悉为“棋乡”了。
旗乡每年都会举办一次“象棋争霸大赛”，马乡长连续五年蝉联冠军，足可以看出他们乡政府的深厚功底。今年在决赛中马乡长因最后那盘棋一招失算输给了村民高大宝而痛失冠军。
高大宝是何许人也？他在旗乡也算是个人物吧，长得的确是又高又大，一身都是蛮劲，也绝对是活宝一个。三十好几的人了，整天是游手好闲，吃了饭就下棋，下完了棋再吃饭，就凭这个，他还自称是“职业棋手”。要是有人好心劝他一句“大宝，你该干点实事了，总不能靠这下棋吃饭吧。”年长的还好，他会冲你笑笑，再给你解释一下这象棋的博大精深，可以增加生活情趣，延年益寿，然后倒过来劝说对方以后要多多下棋；要是年轻的，他准会把你一顿臭骂。唉，这种人，不劝也罢。
这些倒也是他自己的事，可是他这又倔又暴躁的脾气实在是令乡政府们的那些当官的老爷们头疼。每年交公粮，出义务工什么的一到他头上，他准会想尽一切办法抵赖。这些老爷们要是一句话没说好把他给惹急了，他准是这句“当官的怎么了，当官的算个鸟啊，再烦我就一把火把你们乡政府给烧了，让你们这些鸟人全都喝西北风去！”这下，大老爷们为难了，再看看他家，穷得那样，也实在是不好为难他，所以好多事都只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样的乡，工作自然难做，很难能干出点成绩，每任书记干不了几年就都要求调走。这回，老书记走了，县里又新调来一位姓张的年轻书记。张书记这么年轻，不知道凭什么关系，跑到旗乡来当一把手。不过他为人谦虚，没什么脾气，凡事都抱着学习的态度，因此和大家处得都不错。本来他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可偏偏就是不会下棋，自他到旗乡工作以来，从来就没有看他下过棋。别人下棋的时候，就他一人工作，其他人看起来自然别扭，更何况人家还是一把手。要是换成别的什么人，马乡长还好暗示一下“其实下棋是很好的，可以提高人的思维能力”，可毕竟人家才是一把手，不怎么好说。好在他对大家上班时在办公室下棋似乎也没什么意见，就这样大家也都渐渐习惯了。
年底的某天，张书记检查计生办工作，发现五年前高大宝的妻子就应该做绝育手术了，居然拖了这么久。一问情况，计生办主任把高大宝如何不讲理，谁找他老婆去做手术，他就要和谁拼命的事给汇报了一遍，一脸无奈的样子。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又或许是张书记性格就是与众不同，他决定去会会这个高大宝，啃啃这个难啃的骨头。
第二天，张书记叫上了马乡长，带着计生办的一行人出发了。到了高大宝家，满屋子都是人，除了下棋的，都是旁观者。
“哟，还很热闹嘛。”张书记微笑着走进了门。
高大宝抬头看见了他们一行人，他不怎么认识张书记，于是他笑着对马乡长说：“哦，我的手下败将啊，哈哈，怎么，不服？还想下？又不是打架，没有必要带这么多人过来嘛。”
“高大宝，这次我们来是动员你妻子去做‘结扎’的，已经拖了这么多年了。”张书记直入主题。
高大宝这才注意到说话的张书记，估摸着是新来的书记。他早听说新来的书记不会下棋，眼珠一转，心想这回又有办法混过去了。他温和地对张书记说：“我老婆去做手术谁给我做饭啊？那我还怎么下棋？我这种职业棋手还怎么过？要不这样也行，你陪我下棋，正好我没有对手，你要是能赢我，尽管带她走。否则，看你们谁敢动她！”
马乡长一看他这么不讲理，有些急了：“高大宝，你这不是拿我们书记为难？要下我陪你下！”
“谁希罕和你下？手下败将！就你这一手臭棋！”其实高大宝特别心虚，马乡长的实力，他还是知道的，今年比赛他赢了马乡长，八成靠的还是运气。
“高大宝，我告诉你，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今天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马乡长满脸通红，被高大宝说他臭棋那句话惹的发火了。
“怎么样啊？你试试看啊？你有种就拉她去，看我一把火把你们乡政府给烧了，让你们这些鸟人全都喝西北风去！”
这下，又是这一句话，马乡长又瘪了。张书记却说：“高大宝，我看你是个汉子，说过的话是不能反悔的。今天有这么多人在场，我就答应你，陪你下几盘吧。”一句话让高大宝和马乡长这些人全都愣住了，满屋子的村民也都起哄起来，非要看这场好戏。
高大宝看情况有些不对，但碍于面子又不好反悔，只好硬着头皮，满脸狐疑的摆起了棋子。这时候满屋子都围满了人，站在最外面的，根本连棋盘都看不见，纯粹是站在那里凑热闹。
一盘棋开始，高大宝不假思索，摆开阵势，一味地进攻。渐渐的，他就发现自己明显吃亏，有些顶不住了，于是每下一步棋，都要认真思考起来。张书记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落子如飞。腊月的天，高大宝却满脸通红，大汗淋漓。没一会的工夫就听见他嚷着：“这盘不算，人太多了，头晕。咱们把桌子搬到屋外，重来！”
于是又搬到屋外继续战斗。半小时后又听见高大宝说：“人太多了，看的我心慌，不行！叫他们都站到一边去，我们再重来！”马乡长招呼着大家离高大宝远远的，可不一会儿，高大宝还是败下阵来。
就这样，不一会工夫，上届“象棋争霸大赛”冠军兼职业棋手高大宝同志就连败三盘下来，而且输得是一盘比一盘狼狈，一盘比一盘凄惨。也不管周围都是人，他抱头就嚎啕大哭起来，那哭的可真是一个惨啊！有人说，他娘死的时候，都没有见他哭得这么伤心过。
张书记拍拍高大宝的肩膀：“不要这么伤心，下棋是没有常胜将军的，再说以后也还可以再练嘛，但不可玩物丧志，该干的活还是要干的。等天气好了，带你老婆去做手术，计划生育的政策还是要的！”然后就带着人离开了。
那一天，回到乡政府，大家才知道，张书记根本就是县里故意调来的象棋高手，他在省城读大学期间曾是象棋协会会长，拿了很多冠军，还和象棋特技大师有过切磋呢。他平时不下棋的根本原因就是身边人和他水平差的太多，这样比起来实在没有意思。
马乡长无限感慨：“唉，下了这么多年的棋，都想不到县里的领导原来是棋中有棋，惭愧啊！”
后来听说高大宝再也不下棋了，老婆手术后，服服帖帖地在家伺候着老婆，别人问起原因他总是说自己这些年太对不起老婆了。开春的时候，他也不游手好闲了，勤勤恳恳地干起活来，听说家里现在过的还不错。乡政府的办公室里面也看不到下棋的人了，工作效率也明显提高了。第二年年底的时候，旗乡被评为全县先进乡镇，并作为一面旗帜，在全县学习。
乡里一位老人乐呵呵地说：“这回，咱旗乡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旗乡了。”
